皇帝並沒有在朝上答應靖國公所請,而是散朝後將靖國公叫到御書房。
「趙卿,你在朝上請纓,可是有必勝的把握?」皇帝問靖國公。
靖國公道:「無。」
皇帝一愣,繼而蹙眉道:「既無必勝之把握,卿因何請纓?」
靖國公道:「回皇上,臣與古德思勤,既有國讎,又有家恨。臣之幼子死於古德思勤之手,而古德思勤之父,當年也是因為被臣重創,纏綿病榻數年而亡。如今他公開點名要臣出戰,於公於私,臣都不能不去。臣若不去,他必將滿腔怨恨都撒在無辜的百姓身上,臣,要去阻止他。」
皇帝撫額嘆息。
靖國公跪下向皇帝行了個禮,昂首道:「臣知陛下心中所慮,陛下請放心,此行,臣便是死,也誓取古德思勤首級!臣只想求陛下一件事。」
皇帝道:「你那嫡長孫承爵之事?」
「是。臣前半生鎮守遼東,鮮少回京,對家中子孫疏於管教,以至於現如今後繼無人,唯有長房嫡孫桓熙,尚可承祧。臣懇請皇上,如若臣此行有去無回,請讓臣之嫡長孫趙桓熙襲承爵位。如若讓臣那不成器的嫡長子承爵,只怕趙家百年英名,終將毀於一旦。求皇上看在趙家幾代人忠君報國埋骨沙場的份上,了臣遺願。」靖國公說著,一個頭磕在地上。
皇帝看著這個為先帝和他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國公,半晌,嘆了口氣,道:「朕,允你。」
靖國公懸著的一顆心落下,再次磕頭謝恩。
自從遼東之戰爆發,蒼瀾書院的學生每晚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議論戰局。
陸豐秋通他們就聚在徐墨秀和趙桓熙的寢室內,原因無他,趙桓熙這裡總不缺吃的,還有好茶招待。
「屠城,古德思勤這個禽獸!現在我只恨自己學文而不是從武!若是學武,我定一刀斬了他的狗頭,掛在城牆上祭奠那些無辜枉死的百姓!」秋通握拳恨恨地捶了下書案,震得書案上眾人的茶杯都跳了跳。
他問屋裡的眾好友:「你們覺著,若是我現在投筆從戎,還有機會報效沙場嗎?」
徐墨秀不答,只問趙桓熙:「你練了一年的武了,我瞧你耍刀也耍得挺像那麼回事,你覺著你能上戰場嗎?」
趙桓熙遲疑了一下,搖了搖頭。
秋通瞪眼:「為何不能?你是不是怕死?」
趙桓熙問他:「你不怕死嗎?」
秋通道:「國難當頭,百姓罹難,你還只顧一己之生死?」
趙桓熙道:「若是我孑然一身,我自是可以奮不顧死。可是我娘親還在,我內人入門剛滿一年,我舍不下她們。」
「那些在前方作戰的將士,哪個沒有娘親?哪個沒有妻子?若都如你這般想?還有誰去為朝廷為百姓浴血廝殺,還天下一個太平?」秋通指責道。
趙桓熙低下頭,道:「我心性軟弱又自私,所以我雖練武,卻仍不適合上戰場。」
他如此直白,倒讓秋通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,起身摔門而去。
陸豐等人呆了一會兒,眼看時辰不早,也回了自己的寢室。
房裡熄了燈,趙桓熙與徐墨秀並排躺在床榻上,一時間都沒有睡意。
「文林,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懦弱,很自私?」過了半晌,趙桓熙弱弱地開口問徐墨秀。
「沒有。」徐墨秀道。
「為何?」
「人各有命,你的出身決定你不想上戰場就可以不上。既然沒有逼不得已,又有多少人有勇氣拋家棄友去赴死呢?」徐墨秀道。
趙桓熙黯然:「你也覺著我上戰場就是赴死?」
「雖然我不曾上過戰場,但想也知道,在戰場上,武藝固然重要,但比之更重要的,是心性。你敢殺人嗎?你不敢。不敢殺人,練武也才練了一年,連皮毛都算不上,到了戰場上,你不死誰死。」徐墨秀十分冷靜地分析道。
趙桓熙看著房頂默不作聲。
「於公,戰場上真不缺你這樣一個戰力心性都不合格的兵,於私,我不想我姐年紀輕輕就守寡。所以,不管旁人怎麼看,我很欣賞你的自知之明。你也別把秋通的話放在心上,他只是一時義憤而已,你若真上戰場,他備不住又捨不得你了。別多想了,睡吧。」徐墨秀道。
待到放旬假時,靖國公寶刀未老,以古稀之齡請纓出戰鐵勒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蒼瀾書院。
「冬姐姐,怎麼回事?祖父為何要主動請纓?他年紀大了,身子又不好。」一上自家馬車,趙桓熙就急急問來接他的徐念安。
「你先別著急,穩當些。」徐念安讓他在馬車上坐好,這才道:「聽說是那古德思勤點名要祖父出戰,祖父這才請纓的。」
「為何?他還想報當年祖父的傷腿之仇不成?五叔父都是死在他手裡的!怎麼辦,冬姐姐,我真的不想祖父去。」趙桓熙有些六神無主。
在這件事上,徐念安也是束手無策,祖父有頭風病,確實不適合再上戰場。可是宿敵挑釁,他一個戎馬一生的沙場老將,有自己不容侵犯的尊嚴和驕傲,他是必然會去的。
此一去,能不能再回來,就是個未知數了。
皇帝允了國公爺的請戰,卸了國公爺中軍都督府的差事,封征虜大將軍,令其半個月後北上克敵。
所以這幾天國公爺已不去中軍都督府當差了,都在家裡安排自己離開之後的事。
他將二三四子都招到書房,叮囑了相關事宜後,將一封書信遞給老三趙明均,道:「我走後,若是你們大哥膽敢回家尋釁鬧事,你就拿著這封書信去找你二堂叔,讓他代我開祠堂,將趙明坤,趙桓朝與趙桓陽三人逐出宗祠,從族譜上除名!」
趙明增趙明均和趙明培聞言大驚。
「爹,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嗎?」趙明均問。
國公爺道:「我為他在平涼府謀了官職,若因我不在他就擅離職守,回來以嫡長子的身份胡作非為,那他便是亂家之源無藥可救,無需手軟。明增過兩天要回任上,明均明培,此事只能託付你倆。若他回來,不能讓他動大太太和桓熙,若他動,就開宗祠,記住沒有?」
趙明均趙明培心中五味雜陳,俯首:「記住了,爹。」
國公爺又道:「爵位我已決定傳給桓熙,皇上也答應了。至於我死後分家事宜,我早已立好遺囑。桓熙年少,你們做叔父的,以後要多多幫襯他。」
「父親,還未成行,何必說這樣喪氣的話?您一定能平安歸來,就像以前那樣。」三個兒子都道。
國公爺擺擺手,道:「只是防患於未然。」
三個兒子離開後,國公爺又令人去將殷夫人請來。
「公爹,您找我。」殷夫人到了小書房,向國公爺行禮。
「維楨,這些年,讓你受苦了。」國公爺道。
殷夫人驚訝地擡眸看向國公爺,在她的印象中,除了當年國公爺去她家做客時喚過她的小名,這麼多年,他一直沒再喚過她的小名。
「若是我一早知道趙明坤如此扶不起,當年我絕不會為他求娶你。這一生,你做我趙家的兒媳,終究是委屈了的。是我害了你,對不起你的父親。」國公爺說著,竟起身,向殷夫人作了一揖。
殷夫人慌亂又無措,噙著眼淚道:「公爹,您別這樣,折煞兒媳了。兒媳現在挺好的,不委屈。」
國公爺直起身子,道:「我出征在即,你婆母是個不頂用的,今後這府里,還是要拜託給你。我已奏請皇上讓桓熙襲爵。」他拿起一隻信封,遞給殷夫人,道:「這是我的遺書,桓熙的二堂叔祖那裡也有一份,內容是一樣。這一份你保管,以防萬一。」
「公爹,出征在即,不興說這些不吉利的話,您一定能凱旋的。」殷夫人抹著眼淚道。
「拿去吧,戰場之上刀劍無眼,我得確保萬一我回不來,府中不會因此生亂。」國公爺道。
殷夫人淚水漣漣地上前接過信封,心中有千言萬語,只是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說起。
「桓熙正直上進,念安懂事能幹,你前半生不幸,後半生,是有指望的,好好守著兒女過日子,去吧。」
殷夫人含淚告退。
趙桓熙一回到靖國公府就去敦義堂找國公爺。
「祖父,您要上戰場?」他一見國公爺,就愣頭愣腦地問道。
國公爺道:「是啊,你這麼著急做什麼?」
「我……我不放心。」趙桓熙道。
國公爺難得有個笑面,問:「你不放心又能如何?遼東百姓正在古德思勤的鐵蹄彎刀下流血哀吟,難道祖父能龜縮不往嗎?」
「可是……」趙桓熙焦急地看著祖父,卻又說不出阻止他上戰場的話來。
國公爺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,道:「別這副模樣,祖父跟你說過,咱們趙家本就是靠戰功封爵立祠的,為朝廷為百姓戍守邊疆浴血奮戰是我們趙家男兒的使命。我們趙家男兒在遼東與鐵勒打了上百年,數代忠骨都埋在沙場了,祖父不怕,你也別怕。」
趙桓熙腦子一熱,道:「既然為朝廷為百姓戍守邊疆是我們趙家男兒的使命,那祖父,您帶我一起去吧。」
國公爺瞠目,「你?你不行。」
「祖父,我也練了一年的刀法拳腳了,當個新兵總可以,您帶我去吧。我不放心您一個人去。」趙桓熙道。
「別胡鬧,我說不行就不行。」國公爺正色道,「打仗非同兒戲,不是誰去都能行的。或許將來有一天,你真的也能做到上陣殺敵,但絕不是現在。打仗的事交給祖父,你就留在家中,替祖父好好守住靖國公府。」